清晨四点,这双手便开始在厨房里忙碌，铁锅与铲子碰撞的声音比闹钟更早唤醒我，母亲煮粥时有个习惯，总要用木勺不断搅动，防止米粒粘锅，她站在灶台前，右手执勺，左手扶着腰——年轻时落下的病根让她无法久站，蒸汽从锅边溢出，模糊了她的轮廓，只有那双手在雾气中若隐若现，像老树根般固执地扎在生活里。
去年冬天,我带母亲去做体检，医生看着X光片说她的腰椎已经变形，建议减少体力劳动。"老太太该享清福了。"医生笑着说，母亲局促地搓着手，那些裂口在白色灯光下格外明显，回家路上，她突然说："不干活，这双手就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。"
根据国家统计局2023年发布的数据,我国60岁以上老年人口已达2.8亿，其中约56%仍在从事各种形式的劳动，中国老龄科研中心的调查显示，像母亲这样闲不下来的老人占比高达72.3%，这些数字在报告里是冷冰冰的百分比，落在现实里，就是无数双停不下来的手。
| 年龄区间 | 仍在劳动比例 | 主要劳动类型 |
|---|---|---|
| 60-65岁 | 5% | 务农、零工 |
| 66-70岁 | 2% | 家务、代际照料 |
| 71岁以上 | 7% | 轻微家务 |
（数据来源：国家统计局《2023年全国老龄事业发展公报》）
母亲的手最灵巧的时候是包饺子,她能把饺子皮擀得又圆又薄，放上馅料，手指轻轻一捏就是个月牙形的饺子，我学了很久都捏不出那个弧度，总把饺子包得像吃饱的河豚，这时母亲就会用沾着面粉的手点我的额头，留下个白色的指印，去年春节，我发现她包的饺子开始大小不一，有几个甚至没捏紧，下锅就散了，她盯着漂浮的饺子皮发呆，我第一次注意到她手背上的老年斑已经连成了片。
这双手也打过我,初中逃课去网吧，母亲举着扫帚追了半条街，扫帚柄断在我背上时，她突然扔了剩下的半截，蹲在地上哭起来，后来那半截扫帚一直挂在厨房墙上，像某种古怪的装饰，现在想来，当时的疼痛早已消散，而母亲颤抖的双手却在记忆里愈发清晰。
上个月回家,看见母亲在阳台上侍弄她的花草，那些盆栽排得整整齐齐，每片叶子都擦得发亮，她正用旧牙刷仔细清理一株兰花的叶片，动作轻柔得像在给婴儿洗脸，阳光透过纱窗照在她手上，那些皱纹和斑点突然变得透明，仿佛能看见血液在苍老的皮肤下缓慢流动，我站在门口看了很久，直到她发现我，慌忙把手往围裙上擦——这个动作她做了一辈子，年轻时擦去的是油渍，现在擦去的是时间。
母亲的手不再有力了,上周她摔碎了一个碗，蹲在地上捡碎片时划伤了手指，血珠渗出来的瞬间，我恍惚看见三十年前那个帮我挑刺的小女孩——当时我也是这样举着流血的手指跑到她面前，如今我们的角色对调，她却依然用那双手轻轻拍我的肩膀说"没事"。
最近我常做一个梦：母亲的手变成了一对翅膀，羽毛是厨房的油烟染黄的，骨节是岁月压弯的，她在梦里飞得很低，始终盘旋在灶台、菜地和我的童年上方，醒来时听见厨房传来熟悉的声响，就知道那双手仍在人间的烟火里扑腾。
现在母亲坐在我旁边打毛衣,毛线团时不时从她膝盖上滚落，我一次次弯腰捡起，她的手指已经不太灵活，常常漏针，织了拆，拆了织，阳光照在银针上，反光刺痛我的眼睛，这双手曾经能同时做三件事：织毛衣、看电视、教训我做作业，如今它们安静地躺在毛线堆里，像两片即将落下的枯叶。
我偷偷拍下母亲的手,设成手机壁纸，朋友看见都说这照片太暗了，该调亮些，我没解释，其实那上面的每道皱纹里，都藏着光。
